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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寿花怎么养姨妈成功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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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寿花怎么养姨妈成功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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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妈收养之恩重如山,临终给我提的要求没答应,我不知该怎么报恩,下面一起来看看本站小编倾诉真情给大家精心整理的答案,希望对您有帮助

长寿花怎么养姨妈成功文案1

这是一个非常悲催的故事,这是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山东曹县一个农村家庭。

就发生在我的身上。

这么多年来,没答应姨妈的要求,她老人家抱恨离去这件事,我感觉亏欠她太多太多,但是我实在没法满足她的要求。这个问题一直缠绕在我的心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今天我敞开心扉,倾诉出来,一吐为快。

说实在话,我在回忆这段经历时,泪水几次打断我的思路,只好停下笔来。

(一)命运多舛

我是一个命运很苦但又是命很强的人。

听我姨妈讲,我在生下来不到十个月,我的生生父母带着我,到我的姨妈家走亲戚,就是这次串亲,在菏泽通往商丘的公路上,一个喝醉了酒的司机开着大货车,朝着我们冲来。当时,父母和我都被卷在了车下,尽管送医院抢救比较及时,但是,父母还是没有留住性命。幼小的我,却躲过了这次浩劫,只是受了点外伤,生命没有问题。不过,从此这种失去生生父母之痛,却永远的留在了我的心中。

后来,姨妈知道此事之后。立即前往事故发生地,处理事故及其后事。在这种情况下,姨妈把我给收留了。当然。我也只能依靠姨妈进行生活。从此,也成了姨妈家的一员。

我姨妈家并不富裕。她膝下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按我的年龄来说,我有两个表哥和一个与我同岁仅比我大三天的姐姐俊荣。当时姨妈家还有她的常年卧病不起的公公和婆婆,生活非常艰难。

即是这样,我在他的家庭里面,还是受到了姨妈的宠爱。她家里有好吃的,先让我吃;有好穿的,先让我穿;重活脏活都让我的哥哥和姐姐去做。为了我,我的大表哥就失去了上学的机会,二表哥也是读完了小学就下地干活,帮助家里养家糊口。只有我和我的表姐开始背起书包,正式开启了求学之门。

在农村,重男轻女思想比较严重。当我和我的表姐上到初中的时候,家庭实在是没有钱再支持我们俩上学了,就这样,姨妈毅然决然地不让表姐再继续上学了,让她也下地干活,去赚钱。而集中所有的财力来供应我上去。事实上,我在心里已经看的非常清楚了,这都是姨妈对我的偏爱。我也很努力,顺利完成了高中的全部学业。

高中毕业后,我也很争气。就在家里参加生产大队的各种劳动。当时没有大学可考只能谋求当兵之路,正好这一年,征兵的任务来了。我姨妈和我姨夫反复的商量。让我去当兵吧不舍得,不让我去当兵吧没有出路,他们非常的纠葛。最后,还是定了?让我去当兵。

(二)在部队成长

那个年代,当兵事实上就是一种出路。我清楚的记得,经过人民公社的体检,过五关斩六将,一路绿灯,正式通过以后,我到县里换上了新的军服。

就要告别家乡了,我的心里觉得有一种强烈的不舍,惦记着姨妈和姨夫,也惦记着我的表哥和表姐,心里的酸楚一涌而来。当我和姨妈告别的时候,姨妈紧紧地抱着我,叫着我的小名,叮嘱我要听话,好好干,给她争光。她的眼泪扑塌扑塌的滴落在我的手上。我怕姨妈更伤心,我看着天空,强忍着自己,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因为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心干出个人样子来,不提干不家还。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报答我姨妈的抚育之恩。

从县城第一次坐上大解放汽车,也是第一次到了地级城市商丘市?也更是第一次坐上了东去的闷罐列车,在接兵干部的护送下,好像是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折腾,来到了部队的所在地潍坊市火车站。

当时是凌晨的两点下车,那个时候是什么也不知道。就知道跟着接兵干部上上下下背着背包跑来跑去。原来以为就是在大城市当兵,后来又坐上了解放车,又是半个小时的行程,才到了我的所在部队,一个山坡上的军营。我就在这个山坡上的军营里,开起了我的军旅生活。那一年我才十七岁。

我牢牢的记住,姨妈的叮嘱:“好好干,给她争气。”从当兵的第一天起,我的心里,就深深地埋下了这颗种子。我也暗暗下了决心:我不提干,再不回自己的家乡,见江东父老。

在新兵连,我第一个起床悄悄地拿起扫把打扫卫生;每逢周日我都要到炊事班去帮厨;因为我的字写的比较好,连队安排我出黑板报,大冬天冻的手抓不住粉笔,我就把手放在胸前暖一暖,坚持把黑板报办好。由于表现突出,我在新兵连就当上了副班长。

一个月后,结束了新兵连的生活,正式分配到战斗连队。我在营部当侦察兵,这是一个专业性很强的兵种。我认真训练,当年在全师大比武中获得第一名的好成绩,被荣记三等功一次。

第二年,我就当了侦察班长,同年成为一名正式党员,那个时候还没有预备期。

第三年,我直接提拔为侦察排排长,当了军官(当时表现优秀的可以直接提干)。

第四年,我又选拔到团司令部任作训参谋。第五年,又上调到某军区机关任作训参谋。

那一年我23岁。

(三)姨妈的要求

我按照姨妈对我提出的在部队好好干的要求,终于入了党,提了干,成为了一名军官,姨妈非常高兴。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这一年,我回老家省亲,没有想到,我的姨妈身体很差。在农村她不舍得花钱,当时我的津贴费也很低,我拿出一半的津贴,按月打给姨妈,可她一分也没有花,都用我的名字存了起来。我到家之后,看到她憔悴的样子,抱头痛哭。于是,我给家人商量,就拉着姨妈,到县医院给她做了全面检查。最后的检查结果是,她已经到了肝癌的晚期,无法再进行手术。

我当时请求大夫给姨妈用最好的药,尽可能的挽留姨妈的生命,让她能够长寿。可是,大夫摇了摇头说:你们回去准备后事吧!他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我和家人都非常的悲伤从医院拿了些药,又回到了姨妈家。

我的姨妈很聪明,她感觉到医院没有收留,肯定是到了不治的时候了,她反复要求,不要再花钱,坚决不要再在她身上花钱,她开始拒绝吃药。她说:有钱用在家庭的生活上。

到了家之后,好像是她有些事要做最后的安排,就把我们叫到她的身边,她用她那少气无力的双手紧紧的抓住我的手,说:小虎(我的小名)啊,我可能时日不多了,孩子,我对你就有最后一个要求,你和你俊荣姐姐差三个月,你们俩一起长大,从小玩的就好,又一起上学,你现在提了干,当了军官。你的婚事我已经考虑好了,你就娶你俊荣姐姐为妻吧!也算是你对我的报答。姨夫还补了一句:这样就是亲上加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我真的懵了,没有想到姨妈会提这样的问题。

说完这些话,姨妈可能太累了,她闭了闭眼,接着又说:我已经征求了俊荣的意见,她非常同意,我看你们两个挺合适的,希望你们能尊重我的意见,我可能参加不上你们的婚礼了。

说完她就干咳了起来。

空气凝滞了片刻,只见姨妈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我们都跟着一起哭了起来。她又闭了闭眼,休息了一下睁开眼,让我当场答应她的这个要求。

我很无奈,只能保持沉默,目视着姨妈,姨妈也感觉到了我很受难为。她又用双手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最后,闭上了双眼,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我的假期就要到了,在家处理了姨妈的后事之后。我立即赶到了部队,又展开了正常的战备训练工作。

在闲暇之余,我一直想着姨妈的要求。但是,我考虑到我们是近亲,又怎么能结婚呢?这绝不是像姨妈姨夫说的那样亲上加亲,后果不堪设想啊。可我深深地感到欠姨妈的恩德太多太多,但我还是保持了理性,没有感情用事。

不过,我也在深深的考虑,我在部队生活条件要好些,我一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照顾好姨夫和姊妹们,那也是对姨妈的爱的回报。

(四)报恩

后来,我在部队的所在城市找了一位心仪的姑娘,结了婚。

婚礼的第二天我们就赶回老家,看望姨夫和兄弟姊妹们。

到了家之后,表哥、嫂子还有他们的孩子们都很好,可就是没有见到俊荣姐姐。我问姨父,姨夫说她已经嫁人了。当时我的心里,一阵酸楚,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妻子知道什么原因,她就劝我,不要这样,你的亏欠也不能用近亲来补,那样不就酿成了大错吗?

那一年,是我姨妈去世的第三年。我和妻子到了她的坟前,祭奠这位对我有着大恩大德的姨妈。我双膝跪下,哭着说:姨妈,实在对不起,我一定把对你的恩德的报答倾注在姨夫和兄弟姊妹身上,我一定接济好俊荣姐姐,你老人家放心吧!

我妻子很理解我的心情,我也没有隐瞒她,整个事情她都了解,而且她非常的通情达理。

探亲的第二天,我们就到了俊荣姐姐家。一看她家的情况,我不由得阵阵酸楚,强忍住眼泪,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俊荣姐嫁给了距离我村五公里的杨堂村,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孩子都是那么的邋遢,衣服都是倒换着穿,俊荣姐除了眼睛还闪烁着年轻时的光芒,看外表已经成了半老徐娘。

我妻子每个孩子给了他们100块钱,中午又跑到了镇上请他们吃了顿饭,孩子们吃的很欢,俊荣姐却不愿动筷子,聊起她的家庭,她实在忍不住说出了真相,我的姐夫在外地打工搞建筑,天有不测风云,他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伤了,到医院已经没有救了。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妻子给俊荣姐往盘子里面加的满满的好吃的菜,她始终没有动一动。就这样我们离开了俊荣姐姐家。

……

我 和妻子都很努力,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都做出了很好的成绩。我在政治上不断得到进步,职务一路攀升,妻子在党政机关工作也很有起色,经济收入也日渐增多。我就与妻子商量,决定给家里的人解决点实际问题。

我们想办法把表哥家的两个孩子安排到了我所在城市的国有企业工作。我们又把俊容姐姐家的两个孩子接到了城市上学。他们现在有的大学已经毕业上了班,有的正在求学,还有的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家庭。俊荣姐姐的大儿子很争气,考上了研究生,他还要继续努力去考博士研究生,学费全部有我们承担。

在俊荣姐大儿子考上博士研究生的那一年,我征得姨夫的同意,把全家都接到了我们这里,痛痛快快地玩了一个星期,更可喜的是,俊荣姐还把她的另一半带来了。

我们全家十几口人一起在人民公园,请路人给我们的全家福按下了相机快门。

长寿花怎么养姨妈成功文案2

我的姨妈今年已经100岁了,剪着齐耳的短发,头发全是黑色的,应该属于遗传,因为姨妈的兄弟姐妹头发也都是黑的。脸上皮肤白白的,有皱纹但不多,姨妈年轻时蛮漂亮的,现在老了,但风姿犹存,难得这么大岁数,腰杆还是直直的,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干净朴素,显得很年轻的样子。

就是耳朵有点不大好,我们跟她讲话要提高些音量。

我外婆生了四个女儿两个儿子,姨妈是老大,年轻时嫁给了姨夫,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那时姨夫上班,姨妈在家带孩子做家务,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松的过着。孩子们大了些都上学了。姨妈也找到了工作,在绣花厂上班。后来姨夫四十多岁时因病去世了。姨妈带着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上初中,女儿上小学,生活就变得艰难了起来。

每天姨妈要早早起床烧早饭,照应孩孑们吃过早饭,还要把中饭菜洗好,去上班,好在那时住大杂院,邻居奶奶看姨妈忙不过来,就经常帮她在煤球炉上煮好米饭,然后姨妈中午下班回家炒菜,那时菜是很简单的,基本都是素菜。我两个舅舅见姨妈生活困难,每月都给姨妈买煤球,买米,小姨娘每月也会给些钱。就这样在大家的帮助下,姨妈的孩子们都长大了。

大儿子高中毕业插队几年后,被市里调回老家当了中学老师,二儿子职中毕业去上海工作了,女儿也进了商场工作了。姨妈那时已退休了。

儿女们一个个成家后,姨妈先是和大儿子住一起,后来大杂院拆迁了,拆迀款也就全给了大儿子。孙女带到上小学。女儿结婚有小孩了,姨妈就去女儿家带小孩。女婿对姨妈非常孝顺,姨妈想到妹妹家玩,早上女婿会用自行车送她来,到下午再来接她回去。平时,姨妈让他干啥他就干啥,从不惹姨妈生气。

因为当初女儿看不上女婿嫌个子矮,是姨妈喜欢女婿老实本份,人品好,工作稳定,竭力促成这桩婚事的。事实证明,姨妈毕竟是中学生有文化有眼光,后来女儿一家生活得很幸福。姨妈走到哪里都受到欢迎,因为她会说话且有趣,我们都喜欢和她谈话,真的很愉快很舒服。并且特爱干净。九十岁时有段时间随儿子到南京孙女家住了一段时间,孙女婿后来都让姨妈别走了,说给姨妈养老送终。说由于姨妈的到来,家里每个人都很开心。姨妈后来还是回女儿家了,她说年纪大了,要落叶归根,在外地不合适长住。

2019年夏天,98岁的姨妈跟随女儿全家去青岛旅游,其间姨妹发回一个照片给我们,姨妈坐在宾馆房间书桌前,喝着咖啡,看着平板上的视频,她用手机和平板都很熟练。在家有时还看那种很厚的书。小舅舅和舅母今年秋天去看望她,她会说:“你比我小八岁,今年也九十二了。”头脑如此清醒,真是让人佩服。姨妈身体有时也有些毛病,年轻时也开过大刀。但她心态很好,什么事都想得开,想得透,从来都是说人好话。

真的,我就没听她说过一句哪个人不好。都是个个好,并且让你觉得她是非常真诚的认为别人真的对她很好。

姨妈兄弟姐妹六个都很和睦,谁家有困难大家都帮忙,我外婆家婆媳之间,姑嫂之间,几十年从未有过哪怕一点矛盾。特别姑嫂之间见面都很是客气。这样的人际关系对健康也是有好处的吧。

祝所有的老人都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天天开心!年年如意!

长寿花怎么养姨妈成功文案3

文 | 罗晓兰

编辑 | 陶若谷

剪辑 | 沙子涵

草芥子

10多平米的卧室,旧房的水管常堵,房顶沁出青色的水印。窗外是红砖平房,挡住了视线。狗吠声传来,又有邻居家的狗往门上撒了尿。

在内蒙老家的这间“书房”,秀英奶奶完成了大部分文章与画作。稿纸是外孙上学时的作业本,发了黄,一翻页“簌簌”响。怕浪费纸张,字冒出了横线,白色涂改液像补丁打在错字上。

午后,她坐在黑色长条桌前,写写停停,不时翻字典,一句话至少有个字不会写。累了,站起身走走,喝口水,出门转转。直到日头偏西,稿纸看不清了,她停下,变回母亲和姥姥的身份,给家人做饭。每天三四个小时,她讲不出是怎么写出来的,也记不清花了多长时间。就像讲话一样,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忙了,就停上几天。

房前的空地上,她砌了一小块花圃,种上长寿花、半枝莲、牵牛花和蜀葵。都是寻常的花,她喜欢红艳艳的,喜庆。她画下它们,牵牛花最是生动,藤蔓拐个弯,枝头高高翘起。“正开花了,被蚜虫咬蔫了”,她很是心疼。她写每天午后,有几十只蜜蜂飞来,细细去数,画上确有大大小小十几只蜜蜂,每只都点上眼睛,像蝙蝠侠一样昂头往上冲。

在她笔下,昆虫也有了名字。以前她在农村,蝴蝶都叫蛾蛾,看体型叫大蛾蛾、小蛾蛾。如今它们出现在书里,翅膀张开,斑点绚烂,触须轻碰花蕊,叫凤蝶。

秀英奶奶想起遥远的童年,下地时摘束野花,拿回家养上两三天。冬天,将豌豆泡出芽发苗苗,放在窗台上。或用铁丝扎红布做假花,栽在瓶瓶里。儿时她常采一种紫色的花,折下花朵嘬甜水,现在,她知道了这叫野胡麻。

她循着记忆,画庄稼地里的胡麻,也画小狼狗、骡子和鸡,渐渐延伸至农具、劳动场景,配以几十字或几百字的散文。画里也有人,二弟高考失利后当农民,自学画画,画一个秃顶的肥胖男人坐在公章上,讽刺时局,男人滔滔的话语变成了音符。

住在上海的小儿子吕永林有次收到母亲发来的画,是片胡麻地,花朵布满纸张,蓝盈盈的,他一下子被击中,觉得看到了母亲从未袒露的内心一角。时隔几年,他仍记得当时的震撼:母亲的内心世界原来如此迷人,竟然有种自由感。“再卑微的生命,都心藏瑰宝、绚丽璀璨。”他借用梵高的话总结。

●秀英奶奶/绘

但如果以文学、艺术创作的视角看,她的作品算不上最好的那一类。画面扁平,没有立体感,围墙像路面。比例失调,人比房子还大。配文是小学生一般的字迹,笔力松软,有些歪斜。

文章口语化,看不出什么写作技巧,题材也算不上新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媳妇被批斗,他心疼,替她戴上羞辱人的大纸帽。耕地时也戴,风一吹,纸帽上的纸条一扇,把牛惊得飞奔,他在后面扶着犁,也跟着跑。

不过这些并不妨碍她被人喜欢。那些旧人旧事,作家刘震云说是“世上像草芥子一样被忽略的人”。豆瓣读者看她的文章,觉得像夏日在树阴下乘凉,听邻里长辈慢慢悠悠地讲故事,还有人买了胡麻种子。

作者却不懂这些。75岁的秀英奶奶说,别处的人我不了解,没法写,我就写近处的,还有身边的。也没有什么灵感之谈,这就是她的一生。

新书《世上的果子,世上的人》摆在桌上,儿子拿来给她签名,要送给朋友。“光签名还是写话了(呢)?写甚(什么)?”她带着浓重的内蒙口音问。儿子写好了让她照着抄。她低下头,老花镜挂在鼻梁上,用力捏住笔管,慢慢誊写。写到名字的时候,她抬了抬胳膊,另起一行。

半个世纪以来,她几乎没握过笔,认识的字只百十来个。给500本书签名,普通人几个小时能写完的,她写了整整一天。

●秦秀英在新书的扉页上签名。罗晓兰/摄

晚年重新写字,她常写错,“已经”写成“以今”,“那个”写作“乃个”,“衣”成了“农”。标点符号也不会,一句话从头到尾连在一起,最多点个黑点。摄氏度符号℃,左上的小圈常被写到右边。头天学的字,她第二天就忘了。

而且她是左撇子,上学时硬是学会了右手握笔。现在画画还是左手得劲,但也拿不惯。画堇菜花的花瓣,她擦了画,画了擦,怎么都不对,“笔不用我,自己那个(动)。”

第一本书出版后参加书展,几十个人排队找她签名,守在跟前看她写。她有些紧张,手发抖,一会儿觉得字写得难看,一会儿嫌自己慢。现场的读者回忆,她嘱咐过两次,祝福语不要写连笔,怕临摹时写错,签名更是“一笔一划”。她郑重写下:秦秀英。

在农民、母亲和奶奶之后,她拥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很高兴。”她描述不出更多的情绪,只说,像回到了上学的时候。11岁那年,她偷偷跑去小学报名,插班上了二年级。此前,父母从未给她取过大名,村里人都叫她“二白子”,因为大姐长得白净,而她排行家中老二。

入了学堂,要有姓名,村里有人叫“秀英”,她觉得好听,也不知道甚意思,就取了这个。第二年赶上困难时期,就辍了学。老师几次捎话让她回去读书,都被母亲拦下。这一拦,她再没听过别人喊她的姓名,直到出书。

出版社的编辑上门拜访,都是儿子儿媳在聊,说起自己的画,秦秀英话才多起来,但口音重,编辑听着吃力。被问到自我评价,她说:“我是一个农民”,想了想,“上过一年半小学”。儿媳跟她吵:废了那么大努力把你培养成作家,干嘛把自己伪装成什么都不懂的农村老太太?跟你说了,要自信。

“我不写,他们不理我”

10月24日一大早,餐桌上又爆发了争吵。清晨4点,秦秀英被儿子儿媳叫上,下楼看猎户座流星雨。儿媳给她科普:地球的轨道运动到哈雷彗星的轨道上,彗星脱落的碎片撞击到大气层……回家后,她考婆婆流星雨是怎么形成的,秦秀英说没听。

见苦心白费,儿媳生了气,那你当时在想什么?秦秀英说:“哈雷彗星不就是扫帚星吗?见了是要遭灾的,我十几岁时天天看到,没几年就有了自然灾害、文革……”

“瞎扯,要真是这样,为什么当时没发生?”儿媳是她画画、写作上的师父,因为观念不同,两人时起冲突。

“它可以预测,可能是一年、五年、十几年,后面有灾都跟它有关。”1947年出生的秦秀英答。

见婆媳各不相让,秦秀英的儿子赶紧两边说好话,“科学是要信的”,“但老人的话也未必就错”。儿媳喊道:闭嘴,都不许说话了。每一次,争吵都这样落幕,冷场片刻,事情就算过去了。

在上海杨浦的某个居民小区,秦秀英的儿媳一见到我就吐槽“把我气得啊”,秦秀英不说话,光是笑。她长居内蒙,隔一两年到上海和小儿子、儿媳小住一段。和所有进城老人一样,她在大都市无所适从,习惯了缩在子女身后,穿平底鞋,黑色裤子,暗红色尼龙外套,走路时微微踮脚,勾着背。

儿媳去公园做活动,给小学生讲自然知识,将她拉上前,介绍她的励志故事。她不说一句话,脸上习惯性带着笑,双手交握,垂在身前。被安排给孩子的画上盖章,儿媳嫌她慢,拿过印章自己来,她又默默退到人群外。

有小孩递来一袋子零食,让她拿,她的手不知该不该放进去,犹豫着取出一根棒棒糖,尴尬一会儿,又笑:“我不知道该说甚了。”

儿媳叫芮东莉,秦秀英给她取名“芮员外”——在内蒙巴彦淖尔的老家,旧时地主叫员外,就是这种派头。出书后,有颁奖和演讲活动发来邀约,秦秀英不会说普通话,芮东莉负责训练她。

白天秦秀英自己练,晚上给儿媳试讲。芮东莉躺在摇椅上,二脚板翘起来,边听边晃。老人为了声音洪亮,离她两三米远坐着。刚背,就被芮东莉打断,不对,重来。再背,不行,重来。秦秀英总是出错,“(我)像个背课文的小学生,她自己倒舒服了。”有时老人不耐烦,生闷气,也不吱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或者直接罢工几天,夫妻俩劝不动了只能吓唬她:合同都签了,你的名字都印了,不去要罚款。有时双方情绪都上来了,别背了,不去了。

芮东莉是古汉语博士,快人快语,喜欢自然胜过人类。家里的客厅像博物馆,没有电视和长沙发,除了书柜,墙两边打了玻璃橱窗,放满了各地捡来的鸟巢、贝壳和昆虫标本。她在出版社工作多年,评“正高”时被关系户挤掉,愤而辞职,当自由撰稿人,兼做自然教育。

丈夫离世后,秦秀英被接来了上海。2011年,一个春日去公园,回到家,芮东莉拿出纸笔,哄婆婆把公园里看到的花画下来。秦秀英拒绝:“我哪儿会画画呀!连个字也不会写。”芮东莉打开照片,逼她对着画。

秦秀英让步了,她想,子女们高兴就行,画了一朵二月蓝。芮东莉还不满意,又让备注上花的名字、观察地点等,秦秀英写了拼音。第二天,芮东莉还让她画,说下班回来要“检查作业”。

回忆起来,芮东莉说婆婆很快就爱上了这种记录大自然的方式。但秦秀英淡淡地说,“就是消磨时间。”她想,等他们看到我不会,就不让我画了。没想到儿子儿媳使劲夸,说她有天赋,颜色搭配很好。

但秦秀英没有任何绘画基础,第一次画,她花了整整一天。在最初的手稿里,线条松散,花朵瑟瑟缩缩的,颜色也偏暗淡。她想,不画了,画下来有甚用?而且,自己喜欢的花都画完了,再画甚?——不行,画别的动植物。

她停了一段时间,“但我不画,他们不理我”。老人性子绵软,又拿起了笔。芮东莉顺势成立家庭写作工坊,周末一起去公园写生,还将她的画上传到博客,“网友们可喜欢了,你要继续画呀,不能停,他们要转载的。”秦秀英不懂,画在家里搁着,没人来看过呀。

有次,她画的麻雀觅食登上报纸头版,秦秀英开始有了学习的兴趣。芮东莉顺势教她学打字,记键盘。慢慢她也学会了,尽管只是“一指禅”,食指一顿一挫地敲。《胡麻的天空》出版后,吕永林和妻子觉得时机成熟,可以让她写写过去的事了,便让她准备第二本书。

样章交到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上海分社,几位年轻的编辑却“很不满意”,认为农村过去的事跟年轻读者有距离,内容又过于简单——文字只有一篇《我的父亲》,寥寥不到两千字——没有情感张力,营销编辑直言,读了没感觉。

秦秀英将父亲放在开头,是觉得他奠定了秦家的悲剧底色——被抓壮丁后当了逃兵,他不敢回县城,带着家人在陌生的村庄安家,此后是漫长的饥饿、穷苦与疾病,子女们继续当农民,重复他的老路。

可编辑的建议反馈到家里,儿子和儿媳也犯了难,让她再想想温暖些的故事。但在秦秀英的脑子里,往事都是灰暗的,几无亮色。写到四妹妹时,更是暂停了好几次,边写边哭,泪水止不住,她拧开水龙头冲,眼泪仍在流。

●秦秀英在内蒙老家画画。讲述者供图

动荡年代,她的四妹妹被公报私仇,不能继续当教师,入党也被卡住,她因此被退了婚,成了村里人眼中的“疯子”。她后来嫁人,生了孩子,但被同村的光棍强奸,又被婆家圈进小房子里,全身一丝不挂,蹲在地上,吃不饱,没多久就去世了。写这篇她花了一个月,哭了好几场,写了改,改了写。

儿子吕永林让她不要一味“诉苦”,试着挖掘四妹妹性情里的温婉美好。这对她来说太难了,她不想写了。儿子不想让她逃避,说可以歇几天再写。秦秀英又找借口,老人的脑子不能过度使用。吕永林感到悲伤和愤怒:“我母亲有这些想法,是时代对这一代人的剥夺。”

和衰老、时代、过去争夺母亲

写到第10年,秦秀英笔下的父亲终于有了亮色。2021年的一天,她忽然想起父亲带她去镇上看《斩窦娥》,父女俩走在一片黄澄澄的麦地里,父亲伸手抚摸麦穗,第一次跟她说了很多话。她听不懂山西梆子,但记得那天的愉悦。父亲还留了块地种海娜花,给她和姐姐妹妹染指甲。书稿样章里那个躺在炕上的中风老人,第一次有了清晰的面目。

书写过程中,她还想起家里养过的一只狗。它会看家护院,断羊赶贼,估摸主人要回家了,就摇着尾巴出门迎接。不知谁把它碰到了,它就把“蹄蹄”抬起来,朝主人叫,直到主人握住爪子,摇一摇哄它:“好了好了,不疼了。”

路过宠物医院时秦秀英就想,要是当年有钱能治好它多好。她画下那只狗,取名“小狼”,画它在夜晚看门,隔着栅栏朝偷吃粮的毛驴叫,头顶是缺了口的月亮,月光洒满院落。

她写道,“夜里,我梦见小狼没死,一开门它就从远处跑来朝我摇尾巴,让我握它的蹄蹄。”读到这里,吕永林落了泪,他为这样的表达欣喜,觉得重新发现了母亲。

●秦秀英记忆中的“小狼”。秦秀英/绘

母亲在迅速衰老,孩子们成家后,她开始变得唠叨。吕永林早年回老家,刚坐下,母亲就拉个小板凳坐旁边,一边抹眼泪,一边絮叨过去。妻子芮东莉听不懂方言,只能忽而假装同情,忽而假装悲伤。吕永林也默默打开手中的书页。

来到上海,母亲人生地不熟,曾花一块钱买了一根葱,对此耿耿于怀,更不爱出门。吕永林下班回来,打开母亲的房门,常看到黑暗里她舍不得开灯,干坐窗前,静静地望向窗外。有时是看楼下经过的人,细细打量他们在做什么。她说自己习惯了,不闷。

吕永林是文学博士,今年47岁,在上海大学教创意写作。他和妻子是丁克,秦秀英劝过生孩子,吕永林无法跟她解释清楚。他崇尚自由,不愿为了孩子的上学、求职、结婚“辱身降智”,他自述对“人事”漠然,当了15年讲师才评上副教授,在上海20年才买了房。妻子跟他年龄相仿,还洋溢着少女的天真。

他知道母亲进不去上海人,包括他和妻子的世界。有时婆媳俩聊到月经,秦秀英说它晦气,女人的内裤不能随便晾,芮东莉很生气:通风晒太阳才有益健康。秦秀英不听,内裤都偷摸藏起来晾。聊到轻生,芮东莉会从心理疾病和社会原因去解释,秦秀英却说“平生最恨上吊的人”——他们死后会成吊死鬼,回原来居住的地方,把活人抓走。

她也不再处于大家庭的中心,子孙们好多事都不跟她讲。小区楼下的老太太,大多领着孩子,问她是来看孙子还是外孙?秦秀英说,“我玩来了。”对方似乎有些不屑,不带孩子不回老家,住下做啥咧?她笑笑,走开了。

吕永林开始深切地感受到,母亲的精神世界是黯淡无光的,心绪陷在多年往事里。“一个离开土地,没有退休金,不爱串门,没有朋友,缺少个人尊严感和身份感的中国女性老农民的孤独。”他不禁想,除了物质上的赡养,还应该给母亲创造一片属于她的天空。给她找点有意思的事做,和衰老、时代、过去争夺母亲,将她从苦难的泥潭里拽出来。

●今年夏天,吕永林和芮东莉带母亲去云南玩。讲述者供图

为了教会母亲学上网,他把步骤抄在纸上,让母亲看着学,晚上回来又手把手教。但秦秀英转眼就忘了电脑怎么开,妻子芮东莉继续教,却又听见:“电脑不知碰到哪了,出来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连关也关不掉了。”

有天母亲怎么也学不会,妻子来了气:“今天学不会,不许吃饭。”他把妻子说了一顿:“学不会就算了,还能不让吃饭了?”第二天轮到他教,母亲刚学会,过了一会儿又忘了,他一下急了:“今天学不会,不许睡觉!”妻子听了哈哈大笑,但他发现,母亲脸色暗下来,不说话了。

吕永林感到愧疚,自己怎么忘了儿子的身份?在他的记忆里,秦秀英是个慈母,从未打骂过孩子,每年过年,熬夜给他们缝制新衣鞋,钨丝灯下的忙碌背影,深深地刻在他心里。即便在被丈夫频繁家暴的那些年——那时还没有这个词,也从未影响过秦秀英对子女的悉心抚育。

两夫妻一辈子感情不和,打架,“三天两天就打”。她原本想离婚,公社领导说,离了婚娃娃们落个甚结果啊?她听了,拿不定主意,小女儿才三个月,正在吃奶。后来又有人来劝,她思谋,一个农村女人也难生存,就这样吧。

在吕永林的讲述里,父亲则是一个失意者。他农闲时爱躺着看书,给孩子讲民间故事和处世哲学。他到过上海,站在外滩上拍过照片,却对妻子拳打脚踢。没有爱情,连表面的和睦都难维持。直到2009年,他患上前列腺癌,母亲照顾了两个月,送走了他。

后来秦秀英到了上海,生活好了,还是习惯将餐盘里的肉让给儿子和儿媳,给他们做手工月饼,缝枕套,没有属于自己的爱好。

当我问到,你让母亲重新面对过去的苦难是否很残酷?吕永林说,痛苦是可以跨越过去的,通过书写可以把往事重新安放,拉开距离观望,精神得到纾解。但年迈的母亲能否承受得住?他觉得可以,母亲睿智,且自控力很好。在一次次“逼迫”下,秦秀英写了下来。

《新华字典》翻得多了,边缘磨起了毛,掉了页。她是这么查字典的:按拼音查,先找到声母,嘴里念叨着字的读音,食指一个个往下点,直到那个音节出现;按部首查,不懂数笔划,从第一页开始,在蚂蚁的海洋里翻拣,直到看见目标部首。再查字,仍是逐字找,食指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最后摸到了那个字。芝麻大小的字被摸得多了,黑乎乎的,她常看得眼睛模糊,发昏。

●秦秀英的手稿。罗晓兰/摄

吕永林看了,叹了口气:“我还是对母亲了解太少了。”他和妻子当初教过她正确的查字典方法,没想到她忘了,多年来原来是在“找”字。

“改造”母亲,吕永林心里知道是有意义的,但看到头发斑白的母亲变成学龄儿童,戴上老花镜,端坐书桌前,左手画画,右手写字,学不会还很辛苦,心疼她:“要不算了,不学了。”

吕永林后撤了一步,对母亲鲜少催促,反倒被妻子说没有执行力。他反反复复问母亲,你想不想做?你要是觉得不开心,咱就不画。秦秀英回答:倒也不是不开心。

出口

在争吵间,字典翻烂了,她不舍得扔,用针线和破布缝合。从一朵花、一只鸟、一行字渐渐累积,故乡的人与物从她苦难的内心里流出来。一次在餐桌上和儿子、儿媳聊天,她想起四妹妹从小长得俊,是个伶俐善良的小女孩,在民办幼儿园当老师,带娃娃们玩耍,很受欢迎。

不过聊到丈夫,她惯常的笑容迅速消散,很快说不要提他了。在24岁的一个夜晚,她拿砖头拍在丈夫头上,光着脚跑出家门。只有聊到这个首次反击,她才大笑起来,话变得很密,足足讲了15分钟,但对他没有一个褒义词。

丈夫是他书里唯一没写的亲人,她仍旧恨他,但现在她能试着回答“爱情是什么”了——互相体谅,重活他先干,女人有例假,不能碰冷,他帮忙洗衣服。如果能重来,“我要选对我好一点的”,她哈哈笑道,别的没了。遇到烦心事能相互开导,是顶天的要求了。

再回村走亲戚,她不再一味“咬难”(倾诉苦难)了,而是带着相机去采风,拍地里的瓜,渠上的蛇,新生的羔羊和牛犊。去年,她还独自骑车去二黄河考察。芮东莉说,婆婆开始用一种全新的视角,来打量自己的世界和生活。

以前,城里人看见向日葵,爱得不行,要拍照,她根本不稀罕,现在她也觉得可好看了。在书里,她写打葵花,“月亮上来了,星星明明的,村子里就听见捶葵花的声音了,就像敲破鼓,当当当地响” 。

因为画不好小人,秦秀英还主动报名了老年大学,这令芮东莉意外又自豪。到了2013年,她的文字几乎不需要儿媳修改了,画的线条愈发明晰,彩铅和水彩都能熟练使用,色彩更多样和艳丽。她还学会了上网,能简单查资料。博客上有人持续关注她,每次夸她画得好,她都回答:谢谢你的鼓励。

●替媳妇戴高帽的赤脚医生。秦秀英/绘

●儿媳芮东莉说发现了一条“尺蠖”(尺蛾的幼虫),她听成了“吃货”。秦秀英/绘

但往事历历,创作只是她大半生苦难的一个出口。母亲、三妹妹和四妹妹先后去世,她一下子崩溃了。她成宿睡不着,脑子里都是伤心事,无处攀泊。她不停地看电视剧,失眠时就回想演员名字,一遍遍背。

母亲连生了5个女儿,早年间受尽村里人笑话。大姐原本成绩优异,也被叫回家结婚。没想到嫁过去没地方住,冬天连厚衣服都没得穿,生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小儿麻痹。秦秀英常去看望,分别时,她闷声往前赶,怕别人看见她眼里的泪。无论寒暑,姐姐常穿一件旧棉布衣裳,黄、黑、绿交错的长条格子,缀了大块补丁。

雪后的河套平原四野苍茫,60里路,秦秀英一步一步走回家,内心凄惶:姐姐的命运这样,我的未来会好些吗?

辍学后,她每天掏苦菜,割柴火,还要忙做饭、针线活,不然到了婆家遭骂。上世纪90年代,她和丈夫搬到镇上,四处打零工。工作的木材厂倒闭后,他们在家里卖日用品,生意平淡,丈夫蹬三轮车给饭店送油盐醋酱,她守店,世界从庄稼地缩小至两三米长的玻璃柜台。很快,她当了奶奶,帮子女看孩子。

她没有朋友。城里老人有退休金,有自己的圈子,她不关心那些“张三李四”。清晨独自外出,在河边锻炼,从不和外人诉说沉痛,认为会被当作谈资。后来,儿子给她看刘震云的小说《一句顶一万句》,她看了好久,没看出“中国式的孤独感和友情观”,她觉得在讲老百姓四处营生(谋生),“可难了”。

年过七旬后,更是疾病缠身。脑鸣,“好像有东西从我眼前飞过,窗户都开始摇晃”。耳石症十天半个月发作一次,“听见的声音飞机不像飞机,火车不像火车”。她吞咽困难,常头昏呕吐。眼睛做完白内障手术后,仍旧不适,说话间,眼泪不断流出,她熟稔地伸手拭去。

拉开床头的抽屉,降压药一片4块钱,一天一片,每月要吃上百元。她细数自己每月几百元的收入,“惭愧咧,来了给子女添麻烦。”河套方言鼻音重,叠字多,她说起来,声音轻轻的。

写作就在病痛休息的中场时间进行。上一本书并不畅销,只印刷一次,版税2.5万元,即使加上其他收入,与付出也远远不成正比。吕永林说,出书让母亲超出了一点原来的天地,但她的精神世界还未建构起来,无法强大到足以忽视现实。他们劝她,好歹也是钱。

●秦秀英的字典。讲述者供图

世上的果子,世上的人

在这场争夺母亲的对抗中,吕永林觉得自己取得了部分胜利。步入晚年后,母亲相对健康、快乐,母子俩说得着,“她在努力奔赴新生,这对于我们下层家庭出身的两代人而言,是极大的收获”。

秦家人也在夸她,外孙专门发了朋友圈,大儿子买了二十本书,四处送朋友。子女们坐火车跟陌生人闲聊,也亮出手机里的照片,说是家人画的。她以前得到的夸赞,都是“称职的母亲”,“好相处的婆婆”。若非这场晚年冒险,她大概率会继续隐没在人群中。

村里同龄的老人大多去世了,在世的也难以拥有安稳的晚年。书中的秋婶生了十个孩子,为了攒钱给儿子娶媳妇,一辈子不舍得吃穿,老了子女都不愿赡养,她背玉米杆时跌倒,死了。另一个村民,秦秀英给他打电话想送书,对方听了半天也没明白,“我现在不看书了,(快)八十岁的人,就等着死了。”吕永林说,这是无数农村老年人的痛。

但四妹妹的离世,秦秀英至今不能释怀。后辈们聊起这个四姨,轻描淡写地说,就是搞对象搞的。她感到不平,“她是被时代害的”。

在多次退缩之后,有一个理由真正说服秦秀英写出这本书:鸣不平。原来的写作计划里,除了亲人,都是写“坏人”。村里有个男人,家里人被叔叔们打死,他长大后报仇,将几个叔叔家炸了。儿子和儿媳说这个故事多好,让她写下来,她犹豫,“我不知道他是好人坏人了”。

●秦秀英和喜欢的花合影。罗晓兰/摄

访谈时聊到她的几个姊妹,她又落了泪,悲伤难抑。我原以为,秀英奶奶写书,是一个与苦难和解的故事,相处下来才发现,这其实是她多年郁结的最终爆发。她写“坏人”,是想揭露他们以及背后的社会,她不会总结,将其概括为“那个时代就是这样”。

原本,她是个怕事的人。芮东莉走到街上看到乱丢垃圾或破坏公物的人,忍不住要说上几句,秦秀英赶紧拉她的衣服:“别管,人恶起来,比鬼还厉害。”现在,四妹妹的夫家不愿她写,她不管,坚持写进书里。在第二本书《世上的果子,世上的人》里,四妹妹的名字直到文章末尾才出现——四妹妹死的时候,虚岁四十八,她的大名叫秦秀青。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那么没有了。像果子化在土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她不想让妹妹了无痕迹。

在吕永林看来,这是来自世界低处的记忆与端详。刘震云说,她像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一样,一辈子活在最底层,苦甜酸辣无人知晓,喜怒哀乐也无人关心。她自己把自己的“静默”说出来,这是真实的个体生命的历史,也包含着族群、民族和人类的历史。

秦秀英晚年的奇幻漂流还在继续,如果算得上成功,那她最为幸运的是,子女们以笔当船,将她推进了河流中。“写作塑造了另外一个没有被别人看到的她,丰富、有温度,脱离了原本的社会身份,拥有了更持久的生命痕迹。”出版社上海分社的主编刘玮说。

10月23日晚,一家三口晚饭后在楼下散步闲聊,星星出来了,三人仰起头看,秦秀英认出了牛郎星和织女星。客厅两边的玻璃橱窗里,也有秦秀英给儿媳捡的小甲虫和天牛。上一本书的稿费先打给了儿子,她没有银行卡。这次出版社来,她直接留了自己的卡号和名字。

●夜晚,一家人在上海小区看星星。罗晓兰/摄

上海图书馆也发来演讲邀约,一家三口都要上台。开餐桌会议,吕永林详细嘱咐母亲怎么写演讲稿。成稿时,他发现母亲又绕到当年在公社劳动,工分分配不公的事。他一下子不耐烦,声音提高,“你怎么不听,又偏离了航线”。秦秀英不做声,很快离开。吕永林感到歉疚,进了母亲房间,从背后扶住她的双肩,说我刚才太急了。她说,没事。

她想回内蒙了,因为疫情,她在上海待了一年。在公园,一位同龄的女士主动攀谈,用上海话问:“芮老师是出版人?”“吕老师是大学老师?”她光回答“啊”,其它的答不上来。只有路过一片花海时,她轻声说,这是波斯菊,有白色的,有紫红的,老家河边的公园也种。

做了11年自然笔记,现在她还是小学生一般的字迹,笔划松散,还有错别字。但偶尔可以连笔了,写到撇和捺时最恣意,尤其写名字的时候,“英”字仿佛舒展开了身体,要往前跑了。她就这样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个丰富的世界。

(摘自微信公众号极昼工作室,罗晓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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