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茶粤海未能忘 转眼又是除夕，给自己立了规矩，每年的除夕和大年初一可以给自己放个假，终年的工作压力和学习压力可以在这两天得到短暂的释放，于是才有心思坐下来慢慢喝点茶。拿出敝帚自珍的小紫砂茶壶，取了一两块撬好的“福鼎白茶”泡好，在氤氲的茶香中，思绪缓如茶烟，《红楼梦》有云：“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意境大概便是如此。
中国是个茶的国度，茶饮流行全国。曾于各地旅游，便少不得见了些当地的茶特产，譬如西湖的龙井，以清雅胜；黄山的太平猴魁，以奇异的超长的外形胜；洞庭的碧螺春以形名文蕴胜；福建的铁观音，还有那些“肉桂”“水仙”之属，以茶香馥郁胜，等等，不胜枚举。我对茶没有什么执念，平时多喝一些贵州湄潭的翠片，或是云南产的熟普，其余也不讲究，见着了便都偶尔喝一些，但都浅尝辄止，从不痴迷于什么特定的茶，让我回味悠长的，也不是那茶中之味。 多年前，有一次去成都探望远嫁于彼的姐姐。姐夫拿出一种四川本地的绿茶款待我，有西湖龙井般的形状。奇怪的是里面却混和着一些窨制好的茉莉花，用水冲泡好后，长而嫩的茶叶沉于杯底，那茉莉花浮在茶汤面上，茶香别致之外，煞是好看。我忍不住询问这茶的名字，姐夫说这叫“西岭飘雪”，这么诗意的名字在质朴的姐夫口中脱口而出，让我心中一惊，觉得那杯简单的茶，似乎便可映射出蜀中文蕴。四川有一胜景，便是“西岭雪山”，是因为杜工部“窗含西岭千秋雪”而取的名，是川人赏雪玩雪的好去处。这茶袭其意境，真是大妙，当时我便记下了这动人的名字。后来才知道这“飘雪”茶是蜀中佳茗，其中那绿茶选的是峨眉的竹叶青，或是雅安的蒙顶山茶，都是川茶的极品。我的家乡黔北与川南接壤，小时候见到老家街上的茶馆就贴着这样的对联：“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如今才得见此茶真容。那年的深秋，姐姐离开了我们，临别成都时，我又去了次武侯祠，见那锦里路口，芙蓉花掩映之中，隐约有一家卖茶的，“碧潭飘雪”四字店名，让我于刹那间怅然。一老师于前几日在朋友圈中晒出成都杜甫草堂门前梅花盛开的图片，配了一首美轮美奂的陆放翁的诗：“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我无意间看到，心中不由得对锦官城与姐姐思念倍增。一念之间，那“飘雪”的茶香便如梅香，长久萦绕在我的心头。 曾多次去深圳，在深工作多年的初中老同学邹君都少不了要带我去“喝早茶”，其实这是一个巨大的“骗局”，喝是其次，吃才是主角。喝早茶的时候，老同学会热情地点上一壶功夫茶，配上两个小杯，是常见的铁观音，或者是普洱，我们慢慢的喝，当然更是慢慢的吃，这样可以一会儿就混掉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叙许许多多的旧，让人回味无限。粤菜名列中国四大名菜系，花样繁多，各式各样的小点心小菜品让人目不暇接，而且绝对让人大快朵颐，所以每次去深圳，我总会缠着他带我去“喝早茶”，老同学知我心意，几乎次次不会落空。老同学尝言，深圳的早茶还不算什么，早茶文化浓郁的堪数广州，老广们借“早茶”之机，可以慢慢地吃整整一上午，我在为他们的“饭量”和“坐功”感到震惊之余，心中其实着实羡慕他们的悠闲。去岁疫情纷扰，在烦躁的工作与学习之余，有缘三次赴岭南讲学。期间偶然又结识一友，人品贵重，英思壮采，热情地邀约我共进晚餐，临别时赠送我两饼“福鼎白茶”。我孤陋寡闻，也从未喝过这茶，料想此茶不是凡品，便心存敬畏，专门去淘了一把刻有金文风格的“壶润茶香”文字的黄金段的紫砂壶来泡着喝。可巧的是，哪壶上刻的花卉纹样，是少见的芙蓉花图，是成都的市花与象征，那壶虽不名贵，却成了我心头挚爱。朋友赠的“福鼎白茶”初次泡出，汤色呈现少见的明媚的金黄，我心中甚喜，缓缓入喉，觉得丝滑绵柔，果然有“壶润茶香”之趣，悠然宁静，让我凝神。我当即向他反馈，他那边极为高兴，又嘱咐我一些更为奇妙的烹茶方法，比如可以用玻璃壶直接煮，等等。我心中莞尔，觉得这岭南高士真是高妙，又觉那一茶之饮，似乎便可以让人视通万里，思接千载。人生曼妙，境遇非常，早已习惯了与朋友的聚少离多，然而有茶作伴，知音便可在身边。
广东富庶，也多有爱茶如命的老茶客，他们喝茶讲究雅致，不管是“喝早茶”还是正儿八经的“品茗”，都是器具繁杂，程序多姿，烹茶如煮酒，调性不一般，远不似我这般粗野。他们对茶品的选择和对茶具的讲究，也让我自叹弗如。这样的氛围，也使得我即便远在异乡，也少不得带些茶叶去。又一次在深圳南山，一个分别多年的小友闻讯赶来看我，在酒店的房间里我们天南地北的闲聊，我随手给他泡了一杯我带去的一云南朋友推荐的糯香普洱，那小子嘴巴极甜，道：“松哥，我从未喝过这么香的茶”，我哈哈一笑，便说：“那我回头寄点给你尝尝”。次日惜别，因为杂事纷扰，许多天后才想起寄茶的事，我便急忙与云南西双版纳一卖茶的好友联系，买了一些，遥寄于他。小子收到茶后，专门泡了，又从微信上转给我看，又忽悠我说“这茶真香，因为是松哥送的”，我心中一乐，觉得一杯小小的普洱，竟然神通如此，我们寄的和喝的，大概都不是普通的茶，是彼此珍藏于心的友情。所以便是这样，喝茶于我，简单而又复杂。简单的是，茶对我而言不过是饮品，解渴清肠为第一要用，名贵与否，我从不看重。复杂的是，茶于我，是落寞时让我温暖的亲情，是烦躁中让我宁静的佳侣，是孤独中让我畅怀的知音，怎一个“茶”字了得？又细想起来，觉得蜀中之茶也罢，岭南之茶也罢，其他茶也罢，大概都是这样。如今我们欣逢盛世，托国家之福，山河无恙，亲友皆安，今天我还可以于悠然自得中闻香品茶，想来真是应该倍加珍惜。苏子曾云：“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茶香不绝于前，我突然觉得，我们喝的也许并不是茶，喝的是一种绵绵不绝的幽思吧？ 2021年2月11日，庚子年除夕于南明河畔。兼怀好友，并祝诸友佳节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