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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然的芦苇花怎么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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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然的芦苇花怎么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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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然的芦苇花怎么养1

芦苇花(第五十一章)

孟明仁又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馒头,这下算是吃饱了。他问曹玉华,你大哥宝麟来了吗?

玉华答,来了,现在在招待所休息,九十点钟我们去接他们过来,让他们多睡会儿。

孟明仁说:“那好,等下我跟你们一起去招待所,也登记开间房。酒席在哪摆?新房都布置好了吗?”

“酒席就在厂大门外的一家小餐馆办,新房就在这间里屋,现在就可以布置了。明义,我们现在就开始布置吧。”曹玉华手指了一下里屋,又对孟明义下达了任务。

曹玉华便率领明义、开喜开始动手布置新房,严皖萍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瞎奶奶挪到房门外坐下,两个丫头就在屋外踢毽子玩。

说布置婚房也没什么好布置的,就是把里屋原先瞎奶奶和严皖萍睡的床上用品全部搬到外屋来,把新买的一整套床上用品又摆放上去,整理好,把花生红枣瓜子水果糖撒在床单上,再把里屋外屋厨房的所有门和窗还有里屋的大衣柜和木箱上都贴上了双喜字,顿时就会有喜气洋洋红红火火的结婚新气象。

人多手快,一个多小时就把婚房布置停当了。

孟明仁跟大家一样,看着红彤彤的双喜字,心里十分喜悦,他看见里屋有一台缝纫机,像想起了什么,便从上衣内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曹玉华,并说,玉华,你们结婚,我也不知送些什么东西好,就给点钱,你们自己买两套新衣服穿吧。

曹玉华说,不用不用,谢谢明仁哥,我自己做了两套衣服,下午去餐馆时就穿。说着,还打开大衣柜门,拿出两套刚做好的新衣服给孟明仁看。

孟明仁摸了摸衣服,端详了片刻说,哎哟,看不出哈,我们家的大小姐还有这手艺,都可以自己开个缝纫店当师傅了。

昨天上海来的领导表扬了孟明义,今天江西来的领导又表扬了曹玉华。曹玉华可得意了,她又把结婚以后开一家缝纫店的打算向江西来的领导又汇报了一遍。

江西来的领导孟明仁充分肯定这个好主意。便说,衣服做好了就算了,这两百块钱就留给你们开店用吧。

曹玉华说,宝麟哥已经给了两百块,差不多了。

孟明仁拉下脸来讲,你宝麟哥给的你就收,我给的你为什么不要,他的钱比我的钱值钱吗?啊?你看不上我的钱?

曹玉华乐了,明义和开喜也乐了。明义就不习惯这种拉拉扯扯的娘们场景,他伸过手来从明仁和玉华的手中把信封抽了过来。还说这钱以后留着给开喜、阿妈、太太和梅梅媛媛买布料,做过年穿的新衣服用。

严皖萍进屋提醒说,该去招待所接宝麟他们来家吃早饭了。

对对,我们现在就去。孟明义说,我一个人去接就行了。

孟明仁说,我也去。说完,他从包里又拿出两瓶江西四特酒来,放在饭桌上,拎着包跟着明义走了。

明义在去招待所的路上,自然会问起哥哥在江西工作和生活的情况。明仁只道说来话长,明天有空再讲吧。

孟明义就不便多问了。

孟明义弟兄两个到了厂招待所,敲开了宝麟两口子住的房间。孟明仁让弟弟明义站在他身后,他自己面向客房门。

门一打开的一刹那,曹宝麟楞住了,不过,孟明仁冲着他只一味笑,也不言语,还伸开了双臂摆出等待拥抱的姿式。

曹宝麟惊呆了,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大叫一声,哎哟!明仁,是你呀!然后,两个阔别十年未见、同喝一个母亲乳汁长大、为给妹妹红樵报仇参军的发小兼战友,紧紧拥护在了一起。

曹宝麟给明仁介绍了上海夫人,又问明仁怎么没带夫人来呀?

孟明仁有点尴尬,说,她工作太忙,请不动假。

宝麟哦哦了两声,换了话题说,十年过去了,我们都老了。

坐在床沿上看两位领导共叙旧情的孟明义,也十分感动。是啊,两位大哥,年龄不到40岁,面相都显得有40多了,是有点显老,看来当领导的真比工人阶级操心多了啊!

孟明义耐着性子,陪着两位领导絮叨个没完,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去,来回折腾,又不敢叫他们两个回家再叙。

上海夫人毕竟是上海女人,心很细,她看出来孟明义的焦急,便打断两位领导的谈话,说,回家再聊了,早饭还没吃了。

好好,两位领导同意了上海夫人的决定。

孟明仁在招待所总台登了记,把行李包丢进房间后,就跟明义、宝麟夫妇又回工棚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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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花(第九十六章)

随着1983年6月西河大坝水电站的胜利竣工,参加工程建设的7万多人的民工开始撤离西河镇,建设局的工人也逐步向全省其它在建水电工程项目所在地转移,到了1985年孟明义55岁退休的时候,未退休的工人和水电二代已全部离开了西河镇,并奔赴全省和全国以及非洲一些国家的水电建设工地。

曹玉华的缝纫店因为民工和工人们的“人走茶凉”,生意一落千丈,她干脆就把店关了,把缝纫机拉回了家,然后在个体服装摊的一排简易门面房里租了一间“鸽子笼”,卖起了成衣时装,当了一名服装老板娘。其实,老板和员工就她一个人,所谓老板娘就是在那个年代,只要申办一个个体营业执照成为个体户,男的就被叫做老板,女的就被叫做老板娘。

曹玉华隔壁的服装摊位就是“上海时装缝纫店”的裁缝办的。她姓邵,老家是江苏南通的,也不是什么上海人。

中国人在90年代之前都迷信上海和上海生产的东西,就像现在的人崇拜美国和美国生产的东西一样,是一个意思。不过,大上海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值得我们全体中国人为之骄傲和自豪。

因为服装摊只是一排简易房,类似工棚,就是一格一格的”鸽子笼”,所以所有个体户都没有挂什么招牌,当然曹姐和邵姐也都没有再挂什么“上海”或“大上海”的“羊头”招牌了。

邵姐在曹姐挨批头之后重新开张营业的时侯,来到“大上海“店问寒问暖,还帮曹姐收拾店,她围观过曹玉华的游街,心里很不落忍,又看到“大上海”店被砸了,她并没有幸灾乐祸,而是有一种唇亡齿寒的感觉,产生了同情心。

邵姐看见曹姐重新开门营业,她就主动过来帮忙,就这样两个同行成了好朋友,业务上经常切磋技艺,还互相帮忙完成业务量,保证按时交衣服给顾客。

所谓同行是冤家,这话也不完全准确,同行也有可能成为好朋友!

后来开个体服装摊的主意也是两个同行共同商议决定的,她们俩去省城服装批发市场拿货都是同去同回,好得像两姐妹一样,再后来,她俩干脆就结成了干姐妹了。

干姐妹之间无话不谈,互相都了解了身世,邵姐就夸曹姐好福气,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大学生,真不容易。

1986年10月,曹玉华用做衣服卖服装辛苦挣来的钱给大儿子曹西江在西河大酒店办了一场风光的婚礼。

她在儿子结婚前去省城给儿媳买了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和一套大红羊毛薄呢婚服,给儿子也买了金戒指和一套西装,并给钱让孟西江在芜湖买了一套组合家具以及彩电冰箱洗衣机自行车四大件。

孟西江的新娘是姐姐郑家媛烟草技校的学生,名叫高艳,长得像一朵花似的,被郑家媛看中了。高艳是班干部,经常跟班主任老师郑家媛接触,师生关系很亲密。郑家媛就向高艳介绍了弟弟的情况,并拿出弟弟的照片给高艳看,郑家媛从高艳看弟弟照片的眼神里,看出了高艳的惊喜,她就问高艳要了一张照片附信寄给了孟西江,并叫他国庆放假的时候来一趟南京。

孟西江收到姐姐的来信,一看照片里的姑娘像极了他耿耿于怀的宋玉芬,魂就被勾去了南京。

孟西江毕业分配到昌德县轮胎厂教育科工作,就是一个闲职,给工人上上安全生产教育课,十分无聊,他上班大部分时间就是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然后就在旧报纸上练毛笔字,他后来的书法爱好就是这个时候养成的。

他还被选进了厂篮球队,代表轮胎厂经常出去跟县里单位篮球队打比赛,日子过得轻松惬意,无忧无虑,晚上睡在集体宿舍的单人床上无眠的时候,就会想想宋玉芬的俏模样,实在忍不住了,他就把师专毕业照拿出来端详,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宋玉芬。

厂里的大学生没几个,孟西江又长得一表人才,还是文体活跃分子,自然就有业余红娘向他介绍女朋友,他都一一婉拒了,直到看到长得很像宋玉芬的高艳照片。

孟西江请假在国庆节前就赶到了南京姐姐家,高艳也答应郑家媛国庆节留在南京跟孟西江见面认识一下。

就这样两个年轻人在玄武湖公园一见面就踫出了爱情的火花,我相中了你,你相中了我。

孟西江这回一改过去一见姑娘就脸红的害羞风格,变得大胆主动起来,他心里暗暗在提醒自己,这回一定要抓住机会,主动进攻,不能再失败。

国庆节三天,他陪着高艳把南京的夫子庙、中山陵、雨花台、新街口等地玩了个遍,又把南京名小吃鸭血粉丝、鸡鸣小笼汤包和盐水鸭吃了个遍,第三天晚上从电影院出来下起了小雨,两人都没带伞,孟西江脱下外套顶在两人的头上当伞,相拥去了烟草技校宿舍,宿舍其它学生放假回家还未回来,高艳回到宿舍后就要孟西江转过身去,她要换件干衣服,孟西江在背身等待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出现姐姐每天晚上问他和高艳有什么进展情况之后,提醒他说男孩子谈恋爱要积极主动才行的话时,他猛然转身冲动地把还穿着文胸的高艳从后背一把抱住了,于是乎,亚当和夏娃就在学生宿舍里偷吃了爱情的禁果。

大自然的芦苇花怎么养3

作者:徐刚(作家、诗人,曾获鲁迅文学奖等。)

风景是在人的审美视觉下的自然风物,是由光对物象之反映所显露的一种景象,因此也称风光、景色。风景有相对恒定的,但从本质上说,它是流动的、变幻的,它是历史、地理和现实的结合。景物、景感和条件,是风景构成之三要素。风景是境界的基础。

风景洋洋洒洒在中国大地,有风景之美自有江山之美,始有诗文之美。绿水青山告诉我们:文学是风景之学,是人与自然之学。

少小的荒野

四海之内皆风景也。

少小时因家住长江边上,紧邻着大芦荡,在被开垦成为耕地——熟田——的四周边沿,是生田、民沟、泥塘,沟边上遍长芦苇和各种野草,泥塘里还有跳跳鱼。小时候放学回家,独自走在乡间小道上,或者春夏蓬勃,草木滋长;或者秋冬暮雪,天地苍茫。偶一抬头,在蓝色苍穹的背景下,天上有白云,天上的白云还会抽出白色丝带来,风筝尾巴似的飘荡着;有一朵乌云正在靠近,迅即穿过白云,它们是玩伴吗?天空的神秘和宁静,送我回家,我跟母亲说:“天上的白云真好看!”母亲告诉我:“那都是风景!”从此便记住了“风景”一词,还生出了不少疑问:芦苇便是风景吗?长江便是风景吗?泥塘便是风景吗?野草便是风景吗?跳跳鱼便是风景吗?我捉过跳跳鱼,如果跳跳鱼就是风景,我岂不是捉过风景吗?

我折过芦叶船,不知今在何方?我吹过芦哨,余音犹在耳畔。到处是芦苇荒野,乡人说是“荒茫野荡”。村里地少人多,我曾问过品元伯:“为什么不再去芦荡中垦田呢?”品元伯说:“你爷爷传下来的祖训,有得吃,有得穿,就别去动那块宝地。”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是宝地,直到后来才明白:荒野是呼告之地,荒野是生命和精神以及想象的发生地,荒野是守望者。亲见过大潮涌起,大芦荡在土筑的堤岸前挺身而出,它们在浪潮里起伏,阻击潮流。有各种小鸟盘旋鸣叫,芦荡中有它们的家和孩子。待潮退,大片的芦苇倒伏,但会重新站立,小鸟们哀鸣着,它们捆扎在芦苇上的安乐窝和嗷嗷待哺的雏鸟,已随大江东去。“风景”的存在和确立,也包含着一种高贵的献身和牺牲,大自然从不大惊小怪。品元伯说,芦荡里是一个世界,有众鸟有河塘有大鱼。“芦苇深花里,渔歌一曲长。”但他喜爱的是冬日芦苇收割后的芦花,饱吸一个秋冬的阳光,储藏着绵绵温柔。品元伯会自己动手编织成芦花靴,“暖脚啊,半个老婆呐”。

我的母亲和乡人对身边的一切,都投以了农人土地般朴素的审美观照,他们在芦荡边缘辟出一块地来,盖茅草屋,有了家,农人把做农活称为“种花地”,母亲说,“有哪一种五谷杂粮是不开花的呢?”芦荡荒野,江风海韵,还有跳跳鱼,那是1600年前沙洲成陆时的流风余韵,乡人们认为那是好的、美的,是风景之地。“美不自美,因人而彰”也。少小的荒野是我栖身其中的荒野,我家茅草屋的前后墙是“笆墙”,是芦苇编织成的篱笆墙。它是隔断也是连接,和风细雨会从笆墙缝隙处穿过,告诉我春之来临,伴着长江的涛声催我入梦;房顶上安装有一块似乎是玻璃之类的“明瓦”,能把星光月色落到床前地上,是亮晶晶的小小斑点。让人多少有点恐惧的是冬日的凛冽寒风,它无孔不入地穿过笆墙,把遗留的芦叶残片,刮出歌吟声、口哨声、尖叫声……

长江从崇明岛(前)和江苏省海门市之间流向大海。新华社发

风景二重奏

风景,是在人的审美视觉下的自然风物,但必须要有光的参与,风景是由光对物象之反映所显露的一种景象,有言风光、景色者,此理同也。它能引起人的讶异、感叹,能慰藉心灵。风景(scenery),有相对恒定的,但从本质上说,它是流动的、变幻的,它是历史、地理和现实的结合。岁月有四时更替,人类有生产活动,人与自然的关系也在变化中。景物、景感和条件,是风景构成之三要素。景物是风景构成的核心要素,是具有独立欣赏价值的客观存在,其中,山川形胜为最重要者,也包括人造景观。景感是人进入风景而生成的自然美的冲激、感动、观感与鉴赏。有面对风景手舞足蹈者,形于外也;有面对风景如醉如痴者,思于内也;有跋山涉水悠然于风景中之苦行者,日记即美文,徐霞客也。其中有生命感觉,首先是视觉,由视觉而心觉,其次是触觉、嗅觉等。风景,不独可望,且可感可闻。条件是形成风景的制约因素,是作为欣赏者的主体,与风景客体所构成的关系,如时间——春光还是秋色?如条件——步行还是骑驴?现在出行坐游览车,风景减色大半矣!

与风景格外契合亲密的是文章诗词。王勃《滕王阁序》:“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屈原有《楚辞》,李白有《行路难》,杜甫有《秋兴八首》,岑参有“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句,黄庭坚有“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句,它们是风景与文人墨客行旅的结合,使风景的审美价值更上层楼,而流传于世;另有一些则为贬官逐客,浪迹天涯,而得风景得境界,如苏东坡《前赤壁赋》《后赤壁赋》,如范仲淹之《岳阳楼记》等等不一而足。由此可见,在某种程度上,风景是属于行者的,当一处风景因为一篇诗文而流布,此一地风景便成为无关时空的、行走的风景,便成为读者心中的风景,是虽千万年而不朽的风景。如是,当年风景之地在日月更替、自然演化中变迁消逝,因诗文犹在,则风景有余韵。笔者曾于1983年观瞻重修滕王阁工程,在旧址的废墟上,在新址的奠基处,读王勃的《滕王阁序》,此岁月所不能毁损者也。

风景与文化的相互作用(其生态功能本文从略)可以从两方面探讨:一则,风景是文学的灵魂,无风景即无美文;二则真正优质的、优美的诗文携风景而长存于世,生命拽不住时光,时光亦损毁不了优美文化。此即风景二重奏也。

昭明太子与陶渊眀

宗白华先生在《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一文中说:“魏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山水虚灵化了,也情致化了。”虚灵即不纯是写实,而有心灵之气。在“风景”一词出现之前有“山水”语,是自然美的代表,故有山水诗、山水画之出现,并亘古人间。《世说新语》载,东晋画家顾恺之从会稽归,人问山水之美,顾恺之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顾恺之对会稽山水心动矣,生情矣!

《世说新语》记:简文帝游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显然,简文帝有不一般的灵性文质,会心处何论远近?且“鸟兽禽鱼自来亲人”语,至今犹为佳句。这也说明,晋宋人对山水美的追求,在艺术范畴内是普遍而广泛的,并渐入审美自觉的佳境。他们由画及诗,有了谢灵运的“溟涨无端倪,虚舟有超越”;有了袁伯彦的“江山辽落,居然有万里之势”;有了躬耕田亩,自娱自苦,不与人共,物质上极其贫苦、精神上极为丰富,横空出世的陶渊明:“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釆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陶渊明之后100多年,南梁昭明太子萧统酷爱读书,搜罗典籍,广纳文士。其时有晋宋以来,“名才并集,文学之盛”的空前气象。他主持编选的《文选》,史称《昭明文选》,选录先秦至梁的诗文辞赋七百余篇(首),是中国现存最早的大型诗文总集,骚人墨客所必修者也。其中选录陶渊明诗八首,文一篇。陶渊明“性本爱丘山”,昭明太子崇尚隐逸,沉醉自然,《南史》称,昭明太子“性爱山水,于玄圃穿筑,更立亭馆,与朝士名素者游其中”。气质相近,审美自觉相通,人可隔世而文质不隔也。

中国山水田园诗,其根源在《诗经》,其发轫为魏晋,繁华于六朝,风、骚兼具者陶渊明为宗也。迄今一千八百多年,魅力不减,在当今修复人与自然关系的浪潮中,所显现的中国文人传统血脉中亲近自然、挚爱山林的情结日益彰显,而有自然文学之出。遥想当年,昭明太子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发现并推崇陶渊明的人。在萧统编《文选》时,陶渊明躬耕庐山的举动,鲜有人理解,更多的是不解:“何故自苦如此?”陶渊明的诗作也少有人提及。《文心雕龙》一字不提陶渊明;钟嵘在《诗品》中将陶诗列为中品。直至陶渊明辞世百年后萧统编文选,始选陶诗陶文,文坛震惊,这是文学史对陶渊明重新认识的开始。萧统意犹不足,还拾遗、收录了陶渊明几乎亡佚的诗文,编辑而成我国第一部文人专集《陶渊明集》,并亲自为之序:“夫自炫自媒者,士女之丑行;不忮不求者,明达之用心。是以圣人韬光,贤人遁世。其故何也?含德之至,莫逾于道;亲己之切,无重于身。故道存而身安,道亡而身害。”萧统开卷立论,高远旷达,精彩绝伦,给出了陶渊明立身之根,歌诗之本。后论其诗文:“其文章不群,辞采精拔,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横素波而傍流,干青云而直上。”又:“余素爱其文,不能释手,尚想其德,恨不同时!”(《四部丛刊》影宋本《陶渊明集》卷首)。

萧统之论,却应了曹丕《典论·论文》语:“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是以古之作者,寄身于翰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这几句话的翻译如下:文章关系到经国伟业,流传后世之盛事。因此古时作者,寄身写作,意载著述。不去借史家言辞,不去托高官权势,声与名自能流传。此何人耶?陶渊明当之无愧。

“风”与“景”的美妙邂逅

不独诗歌,风景或景物描写是中国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并且迭代相沿成为优秀传统中国古典文学中景物描写,不仅是一种单纯的对客体的叙述,也不仅是一种背景的描写;它是作者心绪和作品本身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且参与到书写者的心灵之中,成为中国文学古往今来的两大特色:诗性与高贵。《诗经·采薇》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杨柳轻扬,有依依之温柔,有雨雪之寒凉,且“载渴载饥”,此物在心中,物随心动,物我一体故也。《诗经》的伟大首先是:中华民族的语言,是由劳动中的歌者整理并发而为声的,后由孔子删定;中华民族的文学是从诗歌开始,景物描写也随诗歌诞生,后来延展至所有体裁的古典文学;因此说中华民族是诗性的民族,是拥抱着自然风光的爱美的民族,不为过也。

中西文明分途,分出了中国的农耕与西方的游牧。农耕文明的一大特色,就是农人对土地与植物的亲近、与山水的和谐,以及对自然现象的观察。比如“风”,《说文解字》:“风,八风也。东方曰明庶风,东南曰清明风,南方曰景风,西南曰凉风,西方曰阊阖风,西北曰不周风,北方曰广莫风,东北曰融风。”“风”字最早出现于甲骨文时,以“凤”为“风”,为头顶有冠之鸟。谷衍奎先生《汉字源流字典》:“甲骨文凤字像高冠、花翎、长尾的凤鸟形;有的另加声符凡。风难以表现,大概凤飞众鸟随从而生风吧,遂借‘凤’为‘风’。”于省吾称:“甲骨文以凤为风,系造字假借。因为风无形可象,古文借用音近相同的凤字。”《甲骨文字诂林》按语:风吹草动的风是空气流动的自然现象,我们的先人却为风赋予了生命的、地理的特征,如:风从东方来,繁体字的风有风动虫生的生殖之义。

风的含义从自然现象引申而成为文化现象,与《诗经》有极大关联。钱钟书先生认为:“风之一字而于《诗》之渊源体用包举囊括”,“‘风’字可双关风谣与风教两义”。在我国古代诗文中,风字具有多种含义,钱钟书先生就指出它有三训:“(一)言其作用,为风谏、风教;(二)言其本原,为土地风俗、风谣,即地方民歌;(三)言其体制,风咏、风诵。”(《管锥编》)风,风景的风,抚遍大地、吹进千门万户的风,已经完成了从自然向文化的转换,被赋予了浓厚的感情色彩。“风”的教化功能,是由人们对“风”的情感、联想、想象而达致情感的艺术表现,《诗经》风、雅、颂之风是也,《邶风》《鄘风》《卫风》《王风》《陈风》等等是也。作为艺术的可以欣赏、可以感叹、可以幽怨的“风”,成为中华民族诗性传统的同时,却丝毫不影响大自然的风,风还是风,风还在吹,不管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有时悠然地拨动杨柳,梅花三弄;有时狂烈地摇撼树木,芦苇折弯,带着雨,带着雷,带着在夜间把黑色混茫的天空,撕出一条条裂缝的闪电。当然,我们也可以说,风还在启迪诗人,风雷电闪震动着,持续地震动着,业已沉睡在势利和物质中的诗人的灵感。

那么,“景”字呢?《说文解字》:“景,光也。从日,京声。”景的本义是日光,太阳之光。从字体结构看,日在上,京在下,京者,土堆也,太阳普照大地也。“景”字在甲骨文中遍查不得,“其字形出现于金文和篆之中,结合其在《十三经》出现的时间,可以推断”。“景”的出现比“风”要晚。风在先而景随之,无风亦无景。“风”和“景”同为自然现象,前者为空气流动,后者为太阳之光。在“风”字出现约1600年之后,作为单一词组——在中国汉语中占有重要地位的“风景”一词,终于出现在了书面文字中,时在东晋末年至南朝宋初年。在对《四部丛刊》全面检索,并对《四库全书》校核后发现,中国书面文字“风景”最早出现于陶渊明《和郭主簿二首》其二:

和泽周三春,清凉素秋节。

露凝无游氛,天高风景澈。

南朝宋诗人鲍照《绍古辞七首》之七:

怨咽对风景,闷瞀守闺闼。

南朝宋刘义庆的《世说新语》:

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

中华书局《陶渊明集》逯钦立校注认为:“露凝无游氛,天高风景澈”之“风景”,当是“夙景”之误。“夙景”,早晨的景色;“澈”,清新自然。这两句诗的大意是:秋天的早晨白露凝结,无风无雾,天高云淡,风景十分清新。后世流传的陶渊明该诗中“夙景”成了“风景”,《四库全书》亦然,何故?或“夙”字之错写耶?或“风”字之通俗开阔耶?无论如何,却总是天地风景无疑。“风景”一词出现在魏晋南北朝绝非偶然。是时也,庄园经济发展,士族兴起,玄学盛行有其浮华之陋,也有对文字诗意抒写的追求。“人的觉醒”与“文的自觉”相得益彰矣!

在中国汉语文字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创建者,无疑要算上陶渊明一个。如梁启超所言:“一个字表示一个概念。”那么一个词语呢?比如“风景”,“风”吹了1600年,终于追上了“景”,美妙邂逅于陶渊明笔下,成为书面表达中最早的“风景”。它是两个概念吗?不,当两个字组合成为“一个词语时,它就拥有了诸多概念,无限光景”。

“风景”一词,从此浩浩荡荡地融进了中华民族文化中。检索《四部丛刊》,自东晋至清朝,“风景”一词共出现698次,除去通假“风影”的24次,以及作为2个词出现的39次,“风景”一词实际出现635次。在“经史子集”中出现在“集”中的频率最高,约为97%;从文字载体看,“风景”一词出现在诗歌中的频率最高,约为66.51%。从历史朝代上看,“风景”一词出现在清代为最多;以字义论,“风景”指代风光景物的最多,约占97.50%。

风景洋洋洒洒在中国大地,有风景之美自有江山之美,始有诗文之美。风景,文学之大者也。

王国维“境界”说

把“风景”与“境界”相联结,而意出非凡者,王国维也。读《人间词话》,皆知道王氏之“三境界”说,其实王国维先生关于“境界”的论述,三番四复,不厌其烦,是《人间词话》中最重要、最美妙的理论阐述:“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之所以独绝者在此。”又:“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格律、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三者随之矣。”词从诗来,读者读这些撼人心魄而又如醍醐灌顶的文字时,不妨把“词”当作诗、当作一切文学作品看。王国维进而说“境”:“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区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必邻于理想故也。”“必合乎自然”,造境必需之准则也;“必邻于理想”,诗人必具之情怀也。“境界”之前一个字谓其内容,境也;后一个字谓其范围,界也,有疆域、土地的界限义。诗人移之于文学创作,即成感悟和修为。有襟抱之大,可容山海;有界别之高,能彻天地。

王国维还指出:“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豪杰之士”,陶渊明是也。在由“境”而“景”的指代和转换上,王国维毫不犹豫,且直截了当:“境非独谓景物也,感情亦人心中之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人间词话》中这一段境、景之论,不仅对何为境界,有了明确的定义,而且还是中国汉语言字义中,对一个字从物质到精神的革命性的形而上的解释:境者景也。

“境界有大小,然不以是而分高下。‘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宝帘斜挂小银钩’,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这是王国维从细微处说境界,自然风景中的一叶一水一花一燕,在大诗人笔下皆可成境界。这不仅仅是我们通常说的细节描写,而且是慧眼识细微,它可是细节,亦可是整体,它是存在,渺小的存在,因其渺小细微而易于被忽略。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倏忽间,月色隐去矣,清泉流走矣,白霜飘逝矣。而能存于心、品其味、识其美、遣之以笔端者,境界出矣。境界小大由之各得其妙,境界之高下则不以小大论,其妙乎?其美乎?其撩拨人之性情乎?其为佳构而流布于后世者为高。

追问

风景是境界的基础。

文字是境界的构件。

感情是境界的血脉。

你心中有风景,你心中的风景使你沉入梦想,不吐不快,你笔下流出的是人与自然的相亲相爱,你便不由自主地站到了人类在当今世界生存与发展的至高点上:没有自然的庇护,没有生态的根基,人类无以为生,谈何可持续发展?同时中国的文人也正经历着来自天地人间的考问:诗人们、作家们,你的笔下的景物描写呢?在中国有着悠久传统的,烘托人物、场景、心理的,关于风景的美妙修辞到哪里去了?没有风景,何来境界?何来格调?何来佳句?不是没有优美的风景,而是心不在此也。文人对风景的疏离,所反映出来的是人对自然的轻忽、躁动和不安,是人与自然关系的错位的表现:“人不是自然的主人,人是自然的仆人。”另外一种情况,则认为景物描写雕虫小技耳,大作家不必为之。殊不知“景语即情语也”,有景而有情,有情而动人,动人而美文出矣!想起了少小读过至今难忘的、柳青在《创业史》中写西北平原之晨:

早春的清晨,汤河上的庄稼人还没睡醒以前,因为终南山里普遍开始解冻,可以听见汤河涨水的呜呜声。在河的两岸,在下堡村、黄堡镇和北原边上的马家堡、葛家堡,在苍苍茫茫的稻地野滩的草棚院里,雄鸡的啼声互相呼应着。在大平原的道路上听起来,河水声和鸡啼声是那么幽雅,更加渲染出这黎明前的宁静。

空气是这样的清香,使人胸脯里感到分外凉爽、舒畅。

绿水青山告诉我们:文学不仅是人学,它还是风景之学,它同时还是人与自然之学。

《光明日报》( 2022年07月22日13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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